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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戴長瀾《中國青年報》(2015年01月06日12版)
  一管三尺竹簫,豎在家中書房的桌角,我遇見它已經12年。
  夫君說,這簫是20年前大學期間的一個償還家什兒,是為了賠償當年不小心折損大學室友的一管紫竹洞簫而將它買回的。夫君長於鄉野,家境清寒,當年咬牙花十幾元盡心買回“以贖心罪”,但同窗卻並不在意,只淡淡地回說“不需要了”。夫君說,同窗也許真的不需要,但極大可能是根本沒有看上這管簫,畢竟這普通的六孔竹蕭,論材質聽音色,不大能入這位同窗好友的手眼心耳。
  這管身掛兩條黃穗子、貌不驚人的G調簫,從此成了夫君的一件家伙什兒,結婚後幾次搬家都不忘帶著它,仿若一條無繩的小扁擔,卻不能擔當,棄之又可惜。
  可憐這簫,20年裡幾乎沒有發過聲,倒是晾曬被子時用它敲撣過塵土;家裡來人,小孩子把玩,被當成打架的“神器”,或掄成孫猴子的金箍棒,或被當馬騎;也偶爾被人胡亂吹過,吹成長吁短嘆,吹出鬼哭狼嚎,卻從未吹過婉轉悠長的典雅曲調。一管本有生命的簫,被我們肆意糟蹋成一身斑駁、一無所用的死木棍棍——僵直的軀幹,一身暮氣。它如何能讓人聯想到“少時聞簫白玉台,一曲未終丹鳳來”呢?此簫,錯入人手,難遇知音。
  但,我是聽過曼妙的簫音的,如《平湖秋月》、《妝臺秋思》、《梅花三弄》,還有《春江花月夜》、《泛滄浪》和《聽雨》。這些婉轉似淺吟低唱、音韻如天外絲竹的清麗之聲,無論如何都與家中這管醜陋無用的簫掛不上鉤。
  這管簫命途多舛,縱有劍態又如何?人生,本就是終若流星馳,何況,生之所遇與命之所離,往往是突如其來的。
  就在幾天前,噩耗突襲,擊痛我心。22年的閨蜜永離了塵世,留下了老邁的雙親、年幼的孩子和疼她的老公。離世前,她瘦骨伶仃,氣若游絲,飽受5年病榻之苦,癌魔已將她的身體扭曲變形。不敢相信青春的玩伴隨時可能永別於我。當生命真切地凍結在這寒冷的冬天,我看到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慘烈與凄愴,聽到了弱小生命失去親娘的慟泣與悲嚎,更體悟到了青春相識、中年別離的傷懷與哀痛。
  “悄悄是別離的笙簫”,徐志摩再別康橋時,也許是更衷情於揮別水雲間的簫聲的。笙與簫,不同材質,不同聲響:笙,相伴於舞榭歌台,歡騰高亢的樂聲里詠嘆著生命的浮華和喧囂;簫,低徊於生離死別,柔波微瀾中流轉著痛徹心肺的驪歌。
  人生已走到半途,我生命中結識的多少生命來了又去、去了不回。
  3年前,古稀之年的老母親大病住院,生死未卜時刻,我身在異鄉沒能守在病榻前,負疚之心至今仍呈撕裂狀。所幸,老人折返“奈何橋”,捱過了“鬼門關”,我感激上蒼再次給我盡心盡孝的時間,讓我有機會為母親做一些以前從未用心去做的事情。
  母親大病初愈時,我握著母親被歲月蠶食的手,望著她因病蠟黃的雙頰和尖突的下巴,眼淚流下來。
  人,向死而生,但仍然畏懼別離。畏懼的,或許不是生之短、逝之疾,而是畏懼無常之命運。正如我身邊的這管簫,它本該高山流水、玉壺光轉的,誰料想“一生清意無人識,獨向斜陽嘆白頭”。它,雖其貌不揚,但一定渴望知音。人的一生,從相遇相知,到銘心別離,是一種緣分,也是一次修行。我,不憚於別離,只渴求知音,尊崇心靈,敬畏生命。  (原標題:六孔簫心:低徊的別離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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